【周叶 12H2：00】一直很安静
叶修大宝贝生日快乐！叶秋也快乐~（我这不是敷衍！）
上一棒：@YZ
下一棒： @Azure
辛苦各位太太啦！
也祝各位周叶女孩儿每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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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约2.2w，原著向，但时间会拉到很远的未来啦~
老夫老妻。文里有爱情，但更多是亲情。
也许有很多人不愿意去想周叶老了的样子，其实我也不忍心看到他们老去，可我依然忍不住想着他们未来的生活。在荣耀的光芒之下，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渴了会喝水，饿了想吃饭，开心时会笑，痛苦时想叫，他们也会经历生老病死，也有很多司空见惯的烦恼。但我之所以爱周叶，就是因为他俩作为和我一样的普通人，能克服人性的弱点，能达到不普通的成就，能创造神仙般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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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不错。槐花的香味乘风飘进窗户里。
周泽楷正在窗边锻炼身体，叶修则躺在沙发上看书。
书翻过几页后，沙发另一头陷了下去。叶修的眼睛都没离开书，直接伸腿蹬过去。
“你闺女要生了。”
说得好像不是他闺女似的。
“嗯。”周泽楷边擦汗边回应。
沉默片刻后，叶修继续盯着书说：“这条毛巾用完扔了吧，都洗不干净了。”
“嗯。”
擦完汗，周泽楷起身走到厨房，对着分类垃圾桶想了一下，然后扔进干垃圾里边。
沙发另一头又陷了下去。叶修依旧对着书，伸腿蹬了一脚。
“你闺女要生了。”
“嗯。”
沉默好半天，叶修终于舍得放下书了。他枕着胳膊，将两条腿重重地搭在周泽楷的大腿上。
“咋办？”
这个问题一开始并不是问题，因为女儿和女婿十分善解人意，表明可以请阿姨照顾，无需麻烦阿爹和阿爸。但看着女儿的肚子一天天变大，她的阿爹阿爸坐不住了。现在眼看要生了还没定下来，实在不符合二人当年叱咤荣耀的风格。
但也正是因为他俩热爱的事业才会如此纠结。虽然荣耀已经停服，他们的时代已化为历史符号，可电子竞技仍然火爆，国家依旧需要他们的力量。现在刚好进入忙季，正是缺人手的时候。纵使是让老板敬三分的元老级人物，周叶还是不忍心在这时候撂挑子，把活儿全甩给同僚们。可毕竟另一头是自己亲闺女，两相比较，高下立分。他们俩都不知道还在纠结什么。
周泽楷拿走扣在叶修腿上的《跟金牌月嫂坐月子》，一下下捏着他的小腿，淡定道：“去。”
一个字便解放了叶修。他从沙发上弹起来，抓过电话，边拨号边说：“那我跟文州请假了啊！”
“帮我一起。”
“你不觉得这是一句废话么？难道不是你闺女么？”
难道不是你闺女么？周泽楷在心里随便吐个槽。
周叶二人飞到缘缘身边没几天她就生了，是个男孩儿。
昔日所向披靡的斗神和枪王，如今进入了新的神之领域——伺候月子。
书是没少看，经是没少取，可一切没经历实践洗礼的都是纸上谈兵。
俩大男人做起精细活免不了手忙脚乱，但学这些难道还能比拿总冠军难？俩人跟在月嫂后边虚心请教，没几天就能媲美专业的了。尤其是周泽楷的厨艺，跟他华丽的枪术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叶修在朋友圈晒他做的月子餐，下边留言区不是喊着要生孩子就是喊着要月嫂的联系方式。
缘缘开玩笑说：“阿爹阿爸，你俩可以考虑一下搞个副业哦！”
叶修在一边叠着刚晾干的衣服说：“小丫头，要不是为了伺候你，谁乐意天天埋在尿戒子里还颠颠去洗啊！”想当年，你阿爸为了保护我这双美手，什么活儿都舍不得我干。除了玩和撸。
两位老父亲看似稳如泰山，实则内心慌乱。缘缘有时候粗心，不拘小节，他俩天天轮班盯着，就怕她一不小心留下病根。以前听说产后抑郁，周叶觉得就是太闲。现在他俩就差写个观察日记了。
为了不吵到女儿，晚上周叶一直将孩子放在自己屋里。临到半夜喂奶，一开始俩人抢着去喂，没两天互相推着去喂，再到最后恨不得把这个哭笑无常、嗓门洪亮的小外孙给塞回他妈妈肚子里。当年叶广和周缘要是敢这么闹，他俩早离家出走了。
月子期过后，缘缘依旧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女儿；而两位老父亲只想再睡五百年。
既然闺女行动自如，可以自己照顾孩子，那他俩也该撤了，两个小年轻要开始一家三口的生活了。
这四十多天的月子期缩成一段小间奏，间奏过后，日子又开始重复前边的曲调了。
每天依旧是上班、下班、买菜、做饭、洗衣、擦地、娱乐、发呆。
看起来似乎与以往无差，但与间奏前的相比，还是增加了几个音符。
有时，二人仍会在半夜醒来，习惯性地一边推着对方一边伸腿去够拖鞋。挣扎几秒后才发觉只有被单摩擦的窸窣声。黑暗中两双闪烁的眸子互相看了一会儿便忍不住开始笑。现在竟然会觉得那紧箍咒一般的哭闹声也不是太烦人了。
安静的日子如旧，不算多有趣，但也不坏。
周五，周泽楷从会议室走出来后看了眼时间，比平时晚了十来分钟。估计叶修已经下班了。
果然，刚从外边回来的同事笑着跟他说：“周哥，叶神在楼下等您呢！”
周泽楷道过谢，边穿外套边往外走，走了两步又退回来，拿出柜子里的围脖才又往楼下走。这时，他会猜叶修现在在做什么。
有时候他会坐着闭目养神，有时候会站着跟人聊天，有时候看到自己下来后会直接往门口走。不过不管做什么，就是不会玩手机。三十年来，他连烟都戒了，可对于使用手机这件事好像还和年轻时一样不习惯。也许正是这个有点儿与众不同的地方才让周泽楷在人来人往中总能一眼叼中他吧？
今天，周泽楷眼中的他正坐在沙发上看玻璃外的风景。周泽楷走过去，站在他后边陪他一起看了会儿。就像过去无数次站在一起看相同的景色。景无常，人如故。
俩人在玻璃上看着对方，叶修先笑着站起来，接过围巾。
“走吧。”
明天是周泽楷的生日，刚好赶上周末，所以叶广和周缘都说要回来给他过生日。
两位老父亲自退隐江湖以来就很少过生日了。他俩觉得只要开心，任何一天都可以是生日或节日。不过既然孩子们有心，做父亲的自然也乐得接受。
进入超市后，叶修推着购物车跟在周泽楷身后。趁他挑的功夫，叶修扫了眼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酱料。在游戏里，他可以随心所欲地操作上百种技能，每种技能有什么特点、如何搭配他都了然于胸；可这一排排酱料到底该怎么用他却一直不晓得，连家里常吃的几种都记不住名字。叶修趴在推车的扶手上，看着周泽楷拿出两个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区别的瓶子互相比较，突然想起很久之前有人向他八卦。
“叶神，总有人说您和周队平时没啥交流，肯定是进入了倦怠期。但是我们觉得你俩感情……应该还挺好的吧？”
叶修状似迷茫地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样叫挺好的。反正我俩在一起之前我就会打游戏，在一起之后我还是只会打游戏。不过这么多年一直吃得好、喝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你们觉得这样算不算挺好的？”
有人就愿意默默地供着我，让我一辈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一排八卦小年轻顿时打起饱嗝。岂止“挺好的”？简直羡慕不来！散了吧，人家只是懒得秀，要秀就是最秀的那个。
出了超市，俩人拎着大包小卷直接打了个车。
坐上车后，叶修问：“他俩说了什么时候来吗？”
“晚上。”
说完后一路无话。
若说叶修这么多年还没习惯手机，那周泽楷这些年同样还没习惯多言。
不过没有手机周泽楷依然能找到他，不会多言叶修也依然明白他。
比如现在，叶修就知道他现在非常开心。放在他手边的手指一直在敲着节拍，车里空气的兴奋指数也一路飙升。
上一次这么开心大概要追溯到小外孙降生那天吧？
下了车，俩人在楼下随便吃了点晚饭。到家后，周泽楷换完衣服便一头扎进厨房里。
以前周泽楷做饭时叶修该忙啥忙啥。直到前两年，他突然对锅碗瓢盆来了兴趣，结果火苗刚燃起就被周泽楷以“别添乱”给扑灭了。可这并不耽误叶修来厨房参观的积极性。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周泽楷在食材和菜板间忙碌。其实他也不知道周泽楷在干什么，因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那双强劲有力的手上。
刚谈恋爱那阵子，周泽楷总是从后边将叶修搂进怀里，然后将他的双手暖在自己手心里。手指一根根插进他的指缝中，慢慢摩挲着，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
后来，他们向亲朋好友坦白了，还邀请他们来见证他俩的爱情。当时，以楚云秀、苏沐橙为代表，携同黄少天、张家乐等拉拉队，像婚礼上专给新郎下绊子的伴娘团一样，把叶修赶到床上坐好，非让周泽楷在他面前单膝下跪，宣读条约。什么只准让他笑，不准让他哭；承包四分之三家务，必须包刷碗；每天早上要亲亲，下班也亲亲；不许乱发脾气；不许跟他抢遥控；不许比他早入睡；不许看别的女人和男人……当这些肉麻的不平等条约正经地从周泽楷嘴里一条条蹦出来时，叶修简直要笑倒在床上了。以“嗯”“啊”“哦”走遍天下的枪王，今天一天大概把过去欠记者们的话全还回来了。
宣读完毕并保证认真履行以上条例后，周泽楷诚恳地看向叶修，而叶修却转头看向楚云秀和苏沐橙。
两位抱着胳膊的娘家大佬无情地摇摇头。
于是在一片哄笑声中，周泽楷让小江拿笔和印泥来，比第一次跟轮回签合同还认真。
呈上签了字、画了押的契约书后，叶修回头请示两位大佬，大佬继续摇头。
叶修乐呵呵地看着周泽楷开始往外掏卡、掏钱包、掏存折、保险基金房产证，连微信和支付宝密码一并奉上。
可大佬还是摇头。
实在人老韩站出来要替周泽楷解围，结果不知被哪些不要命地给拖回去了。周泽楷看着包括自家战队的一圈人，个个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完全一幅要看好戏的样子。举目无亲之下，一枪穿云上身。在一片“哦～～～”的欢呼中捧起叶修的脸庞，吻上他的嘴唇。
叶修本来是抱着跟围观群众一样的心情来看热闹，没想到低调内敛的枪王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就亲上了，搞得他这心脏始祖居然也不好意思了。看着眼前全是汗的大帅脸，他有点儿心疼，可后边两位大佬仍然不依不饶。
好歹也是求婚，不说出那三个字怎么能算数？
细细回想，周泽楷似乎只在告白时说过一次“我喜欢你”，除此之外，就算在床上也没说过什么情话。当然，除非让叶修不爱荣耀，才可能从周泽楷嘴里听到成串儿的情话。
面对来势汹汹的娘家人，枪王脑子转得比打总决赛还快。然而，这次他的行动却没能跟上。他知道，只要说出那三个字，他就可以在朋友们的欢呼和祝福中跟叶修在一起了。
可是这三个字太神圣了，他怎么能为了达到目的而随随便便说出口？
谁都知道周泽楷是行动派，他对自己的行动力也一直很自信。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是一个靠嘴说的男人。他相信即使自己不说，叶修也会明白他的感情。
然而，感情中有些话必须要明说，否则就总像隔着那么一层纱，略显失真。现在，他需要亲手掀开这层纱，让一切清清楚楚地展现出来。
可是，到底要怎么说呢？
我想睁眼时能看见你，闭眼时能听到你；想和你一起追梦，想回肩转身时有你；我想喜欢你喜欢的东西，为你的开心而开心；想生病时给你递药，难过时在你身旁；我想牵着你的手，叫着你的名字，呼吸着有你味道的空气，一起去看我们前方的风景……我还想你心中有我，想你一直看着我，想你对我笑，想你依靠我，想你为我自豪，想你对我倾诉，想你每天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我想你的未来有我，想我们回头看相同的风景时会有一样的回忆……
这种感情该怎么表达才能让你明白呢？
你知道我最笨，我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那三个字才能帮我表达清楚了。
周泽楷拖着已经没有知觉的腿，又靠近叶修一点。他像一只孤独的小船，越过千山万水，流浪至此，终于可以驶入一直等着他的港湾了。
他握住叶修的双手，像以前那样一下下摩挲着，然后抬起头，温柔地望着他。
对，就是那句话。
“叶修，我爱你。”
遥远的声音穿越而来，滴入心底的湖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眼前这张脸从青年时代一瞬间快进到中年，叶修仿佛又走了一遍三十年的时光。
“怎么了？”周泽楷蹲下，蹙眉看着他。
“没事儿，”叶修抽了下鼻子，“困了。”
周泽楷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八点。
“睡吧。”周泽楷说完便收工，将其他材料封好放进冰箱。虽然他一点儿不困，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个人进屋躺下，另一个人也会跟着一起。
叶修从卫生间出来时周泽楷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没有要说的意思，所以他也没多问。他拿起已经挤好牙膏的牙刷，瞥见站在一旁的干瘪牙膏管，刚要顺手扔掉，却想起叶修嘱咐过“剪开后还能刮出不少呢”，于是又放了回去。
进屋后，叶修那边已经开始听书了，周泽楷躺进被窝后点开手机备忘录开始写菜谱。
过了十来分钟，周泽楷边写边问：“阿赛特是女的？”
“嗯，乌西尔的老婆。”叶修闭着眼回答。
“不是乌西尔的弟弟么？”
“那是赛特。”
“啊……他儿子呢？”
“荷鲁沙阿赛特。”
周泽楷发现自己不小心把“用苹果、橙子、草莓、火龙果做水果沙拉”写成了“做水果赛特”。
哦，原来“赛特”是这两个字啊……学到了。
“哎哟！”叶修翻了个身，“外国人名真难记。”
周泽楷笑了一下，心想难记你还记得那么清楚。
又过了一会儿，周泽楷的菜谱完善得差不多了，他刚想给叶修过目，结果发现叶修居然睡着了。
看来还真是逛超市逛累了……
周泽楷放下手机，关上床头灯，本以为还要好久才能睡。谁知道伴着“赛特”“阿赛特”“荷鲁沙阿赛特”，没一会儿竟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俩人就醒了。为了拒绝承认“人老觉少”的现实，他俩赖床赖到不得不跑厕所才起来。
吃完早饭后，周泽楷继续在厨房里忙活，叶修则开始收拾家务。他先把衣服按颜色分类，分拨丢进洗衣机里。然后把家里的地吸一遍、再拖一遍。虽然孩子们吃完晚饭应该就走，可是万一就留下来过夜了呢？今天天儿挺冷的，晚上肯定更冷。半夜折腾容易着凉，不如第二天白天再走。如此想着，“他们可能住下”的猜测已经变为“他们会住下”的肯定。于是叶修把叶广和周缘的屋子擦了一遍，又把褥子和被子拿出来晒，再打开空调祛湿，最后还找出毛巾和睡衣放在床边。
时间跑得飞快，起来干活时天才蒙蒙亮，现在已经日上三竿。
今天天气不错，叶修站在宽敞的大厅里觉得心也亮堂了不少。
一上午他把家里家外收拾了一遍，还出去给周泽楷定了个蛋糕。回来时难得情趣一把，去了趟花店。上一次叶修主动给周泽楷买花还得追溯到他退役前。冬天一大早捧着预订的999朵玫瑰登小男友的门，与离家出走、成立兴欣以及组建家庭，合并为叶修人生中的“四大冲动”。
家门从里边打开，当看到周泽楷呆住的表情时叶修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周泽楷接过他手里的花，将那一枝玫瑰插到花瓶里，摆在桌子上；另外两枝百合放到客厅里。百合是调节生活的，玫瑰是跟你表白的。
当年叼着廉价烟、躺在储物间的叶修，是坚决想不到未来的自己会有心思买花来装饰自己的家。当然“家”也是没有想过的。毕竟在他心里，组一个新战队逆袭比建一个新家过日子要更容易实现。不过大概真的是有荣耀之子的光环，两个“不可能”居然都让他实现了。他偶尔也会为自己创造的奇迹感到不可思议。
“订完蛋糕没钱了，就买了一枝。”
“嗯。”周泽楷当然不信这个理由，但这并不耽误他头顶的呆毛又往上蹦了蹦。
吃过午饭，二人得闲休息一下。打开电视，正好跳出霸图对轮回的赛事重播。游戏不是荣耀，队伍风格全变，似乎只有老对手和老东家的名字永远保存着曾经的记忆和辉煌，让他们这群老家伙在拌嘴时还可以用“我们战队”“你们战队”和“他们战队”。
不过游戏千变万化，基本东西大同小异。剑客、牧师、拳法家、神枪手、狂剑士、鬼剑士、魔术师、枪炮师、战斗法师、弹药专家……这些角色仍然活跃于各款游戏里。其中虽然不乏有出众的操作者，但说起这些角色，还是有人会不自觉想起那串耀眼的名字，会怀念、向往那个群星璀璨的黄金时代。
周叶俩人在赛场上打得热火朝天，在赛场下看比赛倒是安静得很。以前还会激动得拍个大腿，或许是年龄大了，也或许是已经习惯于谱写极致和奇迹，能让他俩拍案而起的瞬间是越看越少了。不过对电子竞技的关注已经成为他俩生命的一部分，就像喝水、吃饭一样，只要还能呼吸，就会讨论、研究、尝试。
这场比赛还不错，双方都发挥正常，是那种不到最后一秒无法确定结果的比赛。平时再无聊的周泽楷都能坚持看下去，结果今天，为之奋斗十来年的老东家都留不住他的心了。
闺女和儿子肯定是来吃晚饭的，总不能从大中午就开始做吧？
叶修拉着他看完比赛，又拉他去床上互相按摩腰腿，最后又拉着他躺下。那翻来覆去地劲儿让叶修觉得被窝里安了个滚筒。
“你都准备做啥菜？”
听到关注的话题，滚筒终于停了。周泽楷点开备忘录像献宝一样给叶修逐个展示。就着菜谱，叶修又问了点儿问题，比如要煮还是炸？清蒸还是红烧？切丝还是切块？周泽楷言简意赅地回答后，叶修继续深挖，比如煮多久？怎么炸？做菜顺序如何安排？这道和那道可不可以同时来？
问无可问后总算靠到将近三点。二人起床，周泽楷先冲进厨房，叶修去把叶广和周缘的褥子被子都铺好。
在厨房切切炒炒的周泽楷又想起昨晚叶修的红眼眶，他不太信是打呵欠导致的……难道是因为不让他进厨房所以伤心了？不过以他家这位的心理素质，这个理由同样令人难以相信……何况都已经是达成银婚的老夫老妻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干嘛，没什么可隐瞒的。若真有什么要隐瞒，大概是跟自己一样，突然想起往事但又难以言说吧？
都说爱回忆往事是人老了的标志。他俩也走到这个年龄了。
这时，叶修悄悄探了个脑袋进来，还没等张口，正在刮鱼肉的周泽楷转身对他说：“帮我？”
当年很多人为“前后第一人谁更强”吵得不可开交，但也有很多人想象要是前后第一人做搭档会怎么样。即使没遇到在荣耀开小号到处打劫的周叶，看看他俩在厨房的初次配合也多少能感受一番“双一”的默契了。
不过说是配合，周泽楷到底是舍不得叶修的那双美手，也就让他递个调料、端个盘子。再到后来这些都不用他干了，直接张嘴尝菜就行。叶修活没干多少反而被喂了个半饱。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菜已经摆满一大桌，但周泽楷还没从厨房出来。
汤在火上煨着，里边放了不少食材。缘缘刚生完孩子，儿媳还挺着肚子，都得补一补。正好今天天气冷，刚进家门来碗汤，可以暖胃驱寒。
缘缘和小广以前都喜欢吃点水果开胃，尤其是缘缘，怀孕后更离不开水果。周泽楷前些日子听小广说儿媳妇总吃不下饭，心想今晚要是还吃不下东西的话，来点水果会不会好一些？水果太早切好容易不新鲜，所以周泽楷特意掐着时间做。一份做成沙拉，另一份什么都不放。如果觉得沙拉太腻可以吃原味的，口感清爽。
晚饭时间早就到了，可孩子们还没来。叶修在缘缘的屋里找到手机，想问问他们走到哪儿了。屏幕亮起来的瞬间，长条提示框中的红色话筒立刻跃进眼里。有四个未接来电。叶修打开暖器的动作一下子停住，手指在开关前徘徊了一圈后还是打开了。
他点开微信，长长的列表中的上方有两个小红圆圈，缘缘那一条显示“动画表情”，而小广那一条以“不好意思”结尾。
叶修把房门掩上，走到窗边分别给两个孩子回电话。叶广说因为媳妇突然不舒服去了趟医院，没什么大事。周缘则是因为高速上出了事故，堵车过不来。
叶修让儿子照顾好媳妇，让女儿别过来了。
临挂断前，叶广和周缘犹豫再三，说：“要不还是过去吧？”
叶修回儿子：“在家好好休息，今儿这么冷，再折腾病了怎么办？”
回女儿：“孩子那么小，路也不近，万一冻感冒了怎么办？”
二人想想也是。
叶广：“那晚点我再给阿爸打个电话，祝他生日快乐。”
周缘：“阿爹，你跟阿爸别难过。今年过年就算路断了，我也拉着哥哥一起飞过去！”
两通电话打完后，房间也暖了起来。叶修长舒一口气，在铺满蒸汽的窗玻璃上画了个笑脸。
他刚打开门就闻到了浓郁的高汤味道，看看满满当当的餐桌，再看看厨房里还忙活着的周泽楷，叶修一时张不开嘴了。
感受到一股温度进来，周泽楷边搅拌边问：“他们走哪儿了？”
“小周。”
“嗯？”
叶修走到周泽楷旁边直接坦白：“小广和缘缘来不了了。”
正在拌着沙拉的筷子一下子顿住，迷茫地拨动着裹满沙拉酱的水果块儿。
等叶修将原因说完后，筷子已经重新走回原路拌了起来。
周泽楷没什么表情，只点点头，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事就好。”就像过去听到孩子们在电话里说今天不回家吃饭一样平常。可他还是不经意地抿了下嘴唇，让捕捉到这一瞬间的叶修嘴里发苦。
叶修转身走出厨房，穿上外套，说是去拿蛋糕。周泽楷要陪他一起，却被拒绝。
“你个寿星，就别跟我抢着当劳模了。”
拿蛋糕时叶修特意把数字蜡烛换成以前一根根的传统蜡烛，还检查了一下给没给纸壳皇冠。拎着沉甸甸的蛋糕、拿着赠送的好几瓶饮品，满载而归的叶修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一直到进小区也没想出来到底少了点什么。等开始爬楼梯时他思考的内容已经转移为一会儿要怎么敲门。没想到还差半层楼梯时家门突然打开了，周泽楷下到楼梯中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忙活一天，终于要开吃了。二人并排坐下，周泽楷把刚盛出来的汤推到叶修面前，喝一口便脱下了夜色和寒气。
这么多菜实在不知先吃哪样好了，于是叶修提议：“先吃蛋糕吧！”
桌子上没地儿放，二人就跑去客厅。叶修在蛋糕上比划几下，算好间距，认真地安排每根蜡烛，插到最后第十八根时却被周泽楷半路拦截。
叶修笑了：“你是想说你永远未成年，还是要铭记我的三连冠？”
周泽楷也笑了：“不告诉你。”
叶修撇撇嘴：“像谁想知道似的。”
生日不过就那样了，既然过就得像模像样，所以叶修逼着周泽楷戴上纸壳版“生日皇冠”，还给他跟蛋糕合了个影。镜头前的周泽楷仍然有些不知所措，即使镜头另一边是他最亲近的人。
照完后，得开始点蜡烛了。此时此刻叶修才恍然大悟，他总觉得少了的那点东西原来是打火机。他戒烟有几年了，打火机早已跟着在他的好友列表里隐身。他不想下楼买，更不想让周泽楷下楼买。正想办法时，只见周泽楷拿出两根蜡烛跑进厨房，扭开打火灶，然后举着两根燃烧的火苗回来了。
点完蜡烛，关上灯，叶修让周泽楷许个愿，结果周泽楷偏让叶修先给他唱生日歌。毕竟，要过就过得像模像样嘛。
唱歌而已，又有何难？叶修一边唱一边让周泽楷给他打节拍，然后不忘在心里记上一笔：你等明年我过生日的。
唱完歌、许完愿、吹灭蜡烛，终于可以吃蛋糕了。
蛋糕上站着一位公主和一位王子，整体是小孩子喜欢的风格。周泽楷心想叶修这是希望要个小孙女还是想赞美自己跟王子一样？不过他才不问呢，因为就算问了叶修也肯定会回答“不告诉你”。
周泽楷先把蛋糕喂给相机，又拉着叶修各种自拍。两位年龄加起来都过百的老父亲玩得跟孩子一样开心。
玩够了，寿星切了一块儿蛋糕，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寂静而私密地分享着彼此的亲吻和叹息。
生活总让人患得患失，但至少我还有你。
日子仍旧一刻不停地向前奔跑，而途中又添了新的光景——周叶的小孙女出生了。
二人沉寂已久的朋友圈再次掀起热潮。一起同台竞技过的人更是感慨万千。当年大家明明都是一起追逐荣耀的小伙伴，前脚看着你俩如此凶残地对决，结果转身就宣布在一起了。刚接受你俩一家子的事实，结果又搞出了孩子，还是两个。如今，大批同僚还在为孩子中考、高考、工作、结婚等焦头烂额时，你俩居然又升了一辈。羡慕并祝福的同时，也不得不让人酸上一句：情场、赛场、家庭场，你俩还真是场场得意哦！
叶修和周泽楷一方面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来自西面八方的羡慕嫉妒酸，另一方面默默算着日子，估计再过不久，他俩又得上场了。
果然，随着女儿和儿媳双双复工，孩子在周叶家里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为了外孙和孙女，二位游戏大佬终于是从一线、二线一直退到回家养老。从未成年就开始奋斗的事业就此告一段落，而俩人又开启了真人版五星级副本——带娃。
说来，他俩也不是第一次刷这个本了，按道理应该是游刃有余、轻松通关，反让boss避之不及才是。然而，时隔二十来年，此副本已今非昔比，难度系数：∞。没有人数限制，没有等级制约，没有时间要求，随时进、随时退；无复杂险要之地形，亦无缠人丑陋之小怪，整个本儿里只有两位boss，赢了跑不出去，输了原地复活（只要你还有力气）；救兵、援助随你搬，加蓝、加红看着办。
斗神和枪王集攻、防、医于一体，全副武装，相视一笑后便携手冲进副本之中。
本以为夫夫齐心，定能很快摆平，可他俩完全低估了boss的破坏力。
在不知第几次从副本里掏出来后，叶修顶着俩烟熏黑眼圈说：“我要离家出走。”
双目无光的周泽楷呆呆地附和道：“一起。”
当年被君莫笑支配的各大公会会长，若是看到今日之情景，应笑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小孙女话不多，但手脚一刻不闲，所到之处如龙卷风过境，一片狼藉；小外孙简直就是一台永动机，脚下仿佛自带一对隐形的风火轮。感谢家里的装修过关，否则早被这俩小家伙给拆了。但小外孙的破坏力绝不仅于此，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之势，怕是连黄少天见了都得感慨真是后生可畏啊！有一次在楼外，叶修实在忍不住了，便跟小外孙说你总这么吵就不帅了。结果同楼的一位大婶立刻严肃教导周叶，孩子能说是好事，你不仅得让他说，还得鼓励他多说。周叶表面笑着感谢大婶，内心已经颤抖不止。不鼓励就抵得上一屋子黄少天加卢瀚文，再鼓励，他俩不得壮志成仁？
叶广、周缘小时候随周泽楷，如两朵安静的花骨朵，没怎么让人操心就长大了。谁能想到隔代居然作上天，这算不算基因突变？
某天晚上，叶修在视频里跟叶母和叶秋感慨：“这翻天覆地的劲儿到底像谁啊？”
电话另一头跟眼前正给外孙修模型的周泽楷同时望着他。
是啊，到底像谁呢？
生命不止，战斗不息。
在一次次进本、出本、倒下、站起后，周叶顽强地从勇士、壮士、烈士一路摸爬滚打，现在终于进化成圣斗士了。然而副本远未结束，玩家仍需努力。他俩想着至少得刷到黄金级别吧，否则有何颜面去见荣耀女神？
当然，艰辛而漫长的斗智斗勇常常也伴随着不少欢乐。
有一次，小孙女扒着小外孙的脑袋，跟老花眼看报纸似的，一边眯眼皱眉一边奶声奶气地感叹道：“哎哟~老头子啊，你怎么这儿也长白头发啦？”
周泽楷强忍住没跟叶修一起笑倒在沙发上，坚持录完发到朋友圈里。不出所料，评论区又炸了。除了女同僚们常规夸可爱之外，另有一群眼尖的男同僚，即便对着全程颤抖的画面，仍然发现了视频角落里的惊人一幕——小娃娃脚边那一堆闪亮亮的金属物件是什么？！一辈子得一个都算光宗耀祖的总冠军戒指，现在居然像摆地摊儿似的铺了一地？！而且小娃娃还嫌它挡路，给踢到一边儿去了？！
叶修在下边统一回复：踢一脚算啥，前两天还给扔便盆里了。倒的时候差点儿顺着下水道冲走，幸亏小周发现及时才给捞了回来。
此言一出，又是遍野哀嚎。而除了哀嚎外还有人在偷偷搞事，毕竟一切跟冠军有关的话题总是让人忍不住艾特一下百花缭乱，虽然他已经拥有过世界冠军了。但这个事实并不妨碍一群人排队替张佳乐三连：叫什么！喊什么！冠军了不起啊！
三十年的老梗百玩不厌，而张佳乐的配合也让这个老梗历久弥新。他像往常一样刚把“你们有完没完”发出去，楼上就蹦出一长串特色鲜明的回复：喂喂喂你们怎么不集火周泽楷啊！把老叶都拐回家了也没看他拿个三连冠！好意思么好意思么好意思么？
索克萨尔回复夜雨声烦：周队不是拿了三十七场连胜和四个总冠军么？
夜雨声烦回复索克萨尔：我说队长兄弟情呢？？？这种时候你不应该跟我统一战线共同对敌的嘛？？？你难道忘了第九赛季嘛！！！
一枪穿云回复夜雨声烦：呵呵。
夜雨声烦回复一枪穿云：诶你个周泽楷刚刚说你你不回复现在才冒出来瞎凑热闹呵呵什么啊呵呵你不知道现在呵呵的内涵发生改变了嘛就算你有了孙子那我也还是你前辈！
君莫笑回复夜雨声烦：呵。
跟老同伴们闹完后，周叶依然要回到现实，继续刷本。
终于，小娃娃们也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了。
周叶发挥强大的关系网，经过一番折腾，最后总算顺利进入离家最近的一所幼儿园了。
带着孩子去登记的那天，一群小老师进进出出，目标简直不要太明显。周泽楷倒是心无旁骛，一直认真听着对面老师交待注意事项。叶修坐在一边越看越想笑，最后干脆假装看窗外的风景。
临走时，刚进来的老师笑着说：“您的儿子和女儿都好可爱哦！”
周泽楷跟叶修愣了一下，倒是小外孙跳出来，仰着头开心地说：“他们是我外公啦！”
他们是我外公。
我们是他外公。
周叶不禁心下轰然。
虽然小东西每天喊他俩跟火车烟囱往外吐烟一样——外公外公外公外公——叫个不停，不过冷不丁听他在陌生人面前这么喊，有点不可思议，又莫名有点小感动。
回家的路上，叽叽喳喳不停歇的吵闹声在周叶耳中难得可爱了起来，于是两个老的也就心甘情愿被两个小的拉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小零食。
新的一周来临，小外孙和小孙女便正式成为幼儿园小班的宝宝了。
听别人说孩子第一天去幼儿园会哭闹耍赖，结果自家这俩比小学生第一次春游还兴奋。一大早起来，俩娃娃背着小书包到处窜。周泽楷要给他俩装点好吃的，但是他俩死活不肯卸下书包。背着装吧，结果东西还没等放进去人又跑没了。好不容易装完书包，却突然发现他俩还穿着睡衣，连哄带吓地把书包摘下来、换好衣服后，小外孙又踩着风火轮到处飞，结果不小心把他最爱的遥控车给撞坏了。叶修见状，拿出媲美APM764的脚速冲到他面前，然而还是没能在外孙“哇哇”大哭前阻拦。一个哭了，另一个的眼泪还会远么？
……
起个大早，赶个晚集。历尽千辛万苦，总算按时送达。
两个小人儿刚刚还哭得昏天暗地，这把又艳阳高照了。望着他俩转身挥手，跟老师走进楼里，又望着小小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再试图望墙欲穿无果后，周泽楷跟叶修才算是长舒一口气。这一早上的战斗丝毫不亚于重打一遍第十赛季总决赛。或许再多来几遍，重返赛场不是梦。
难得送走“永动机”，周叶终于重新拥有了自己的时间。
在往回走的路上他们会绕远去一趟早市，先吃碗小馄饨，或者豆浆油条，也可能买俩加蛋加菜的手抓饼。偶尔吃够了外边的，他俩就回家做点儿吃。解决早饭后，再去挑新鲜的蔬菜、蛋肉，商量午饭和晚饭的菜谱，顺便吐槽上涨的物价，怀念过去带点儿虫蛀的食物。
到家后，二人先联手清理现场，算是重置副本。然后叶修捡起几个月没动过的书，或者继续听“赛特”“阿赛特”与“荷鲁沙阿赛特”的故事。而周泽楷则重新启用落了灰的健身器材，边运动边听故事或叶修翻书的声音。
除了吃饭、收拾，二人基本个做个的事，彼此的呼吸在空气中相伴，代替音节进行亲密的交流。一切仿佛又恢复到以前了。
有时候他俩也会回到以前的岗位发挥下余热，偶尔在群众强烈的要求下带两个活宝溜达一圈。受欢迎是毋庸置疑的，被亲亲抱抱也是意料之内的。夸奖之余，看看周叶，再想想他俩的一双儿女，大家不免也感叹：这两个小东西是亲生的么？
文州在一旁笑眯眯地总结道：“大概这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晚上，女儿和儿子两边隔三差五打来视频电话，周泽楷跟叶修就一人举着一台手机，让两位小朋友跳个早操、唱首儿歌、展示大作、或者蹦两句goodmorning、goodnight。三方会面结束后，二人有时会再跟叶修的母亲视频，叶母会看看小娃娃，再跟他俩随便聊聊。
“挺好的。”叶母笑着说。
叶修和周泽楷也点点头。恩，真挺好的。
虽然痛与快乐常相随，但生活不就是这样的吗？
从照顾小广跟缘缘开始，周叶便会时不时想起自己的父母。等再到这两个小不点儿出事，感触更为深刻。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有一次，叶修跟周泽楷开玩笑说：“要是叶广小时候离家出走怎么办？”
周泽楷给他俩的杯子里添满茶，一本正经地答道：“抓回来，打断腿。”
人的一生中总是要经历很多阶段，或天真、或叛逆、或轻狂、或敏感、或意气风发、或茫然若失、或焦灼不安、或安之若素。无论哪种，都没有绝对地对错，只不过是走到这一步该有的反应罢了。毕竟大家在今生都是第一次作为人来到这个世界。年轻时，你犯下的错误或过失大多会有人先替你买单。不过上天总是公平的，这些业果最终还是会以各种方式让你偿还。所以回首过往，常觉每个人似乎都在经历着大大小小的轮回。
叶修跟周泽楷未成年就决定去打游戏，即便后来证明他们的选择非常适合自己，但也不会因此而抹去他们父母当初所受的伤害，即使他们并不计较。
现在，周叶也成为父母，有了孩子、孙子。他们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可也更深刻理解了他们的父母。如果说得悲观一点，大概这也算是一种“还债”吧。
有一次，小孙女在外边玩儿的时候把膝盖摔出血了。周泽楷跟叶修没当回事，小时候缘缘也没少摔，这不也活蹦乱跳到现在？况且小孙女都没喊疼，他俩就更不需要大惊小怪了。结果过了两天，跟儿子视频时儿媳妇一下子看到闺女膝盖上的伤口，脸色有些异样。
“怎么又摔了？”儿媳妇虽然问的是她女儿，但周叶能不明白是在责怪他俩么？
不过明白他俩又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以后仔细看着。
过了几天，周叶领着俩孩子上楼。周泽楷抱着小孙女走在后边，叶修走在他俩前边，最前边的是非要自己爬楼梯的小外孙。叶修的双眼全程锁定他蹦蹦跳跳的身影，双手一直待命，就怕他突然摔了。眼见终于走到最后一层，叶修高度紧绷的神经算是放松了一些，结果就在他低头掏钥匙的一瞬间功亏一篑——小外孙还是摔了。
本来计划是叶修带他去医院，周泽楷抱着小孙女在家待着。结果叶修和小外孙一离开视野小孙女就哭，也不知道是舍不得叶修还是舍不得哥哥。反正最后俩老的只能抱着俩小的一起冲进医院里。等包扎完、开好药后天完全擦黑，两台迷你“永动机”纷纷罢工，倒在外公和爷爷的怀里睡了。周泽楷掏出手机叫车，发现前边还有将近一百个人排队。可就眼下的情况而言，不等也不行了。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霉运似乎也爱扎堆。在医院等车的时候，熟悉的视频铃声立刻让蔫儿了的周叶精神一振。看着屏幕上儿媳妇的头像，他俩一边吐槽“不是明天视频么”一边压下“装作没听见”的想法。果然，看到女儿大晚上还没回家，又饿着肚子睡过去，儿媳妇的脸色比天还黑，颇有一股秋后算账的感觉。
“感冒才刚好……怎么弄到这么晚……那也得先买点儿吃的啊……饿着肚子孩子怎么受得了……”
好不容易送走儿媳妇，还没等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又跳出自家闺女的头像……你俩商量好的吧？不过想着闺女总是自家人，而且缘缘一向开朗活泼，大概会贴心一点？
抱着希望戳开视频，缘缘一见小儿子脑袋上的纱布、纱网，笑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换上愁容。她皱紧的眉头挤断了周叶心中的侥幸。
“怎么搞的？太不小心了……多疼啊……不会有后遗症吧……还没吃饭呢？！就这么睡了再着凉怎么办……”
周叶本来想开口说点儿什么，不过到最后也没说什么。女婿及时拿过手机，笑呵呵地说：“阿爹阿爸辛苦啦！缘缘就是看孩子不在身边，一时着急，说话没注意。小孩子磕磕碰碰都是常事，让我俩看着还指不定摔成什么样呢哈哈！您俩别想多哦！”
是啊，孩子不在身边，看不到摸不着，身上的一切磕磕碰碰在他们心里都会放大，自然要心疼。
懂，当然懂。
可搞成现在这样是我俩愿意的么？不过低头掏了一下钥匙，至多眨眼的工夫，谁知道就摔了？匆匆忙忙跑到医院，挂号、交钱、排队、看病，两个孩子一秒都分不开，一分开就哭，总不能让周围人头疼吧？所以只好一起行动。医院人那么多，我们也着急，我们也想早点回家，但是别人也着急也想早点结束啊，难道都插队么？不是不买吃的，是根本买不到，但凡有口吃的，我俩能忍心让小娃娃饿着肚子么？你们生的孩子，给我俩累个够呛，到头来还得我俩看你们的脸色，我们图什么啊？
儿媳妇的怨气也许不会让两位老人家很难过，可自己的小棉袄突然也不保暖了，这不免让周叶心里发凉。
但冷静两秒钟，他们又觉得没什么。孩子受伤了，当妈的着急正常；受孩子指责了，当爹的委屈也正常。双方都有理，那其中一方就得退一步，而他俩愿意做退步的那一方，要不然还真跟自己孩子打起来不成？
看到自己的孩子，就会联想到自己当孩子的时候。其实现在周叶仍然是孩子，即便他们已经有了孙子，但在父母的眼里，他们仍然是孩子。
周泽楷的父母和叶修的父亲好几年前相继过世，现在只有叶母一位老人。
剩下的陪伴时间太少，可时间却大步迈着针脚。也许是舍不得，也许是想补偿，二人跟叶母视频的次数越来越多，还给她买了不少她喜欢的食物和衣服。
见面的频率变高，结果通话时长不缩反增。两个孩子都没想到叶母竟然会拉着他俩说起她跟叶父当年的爱情故事。
“我俩当时是别人介绍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他特别严肃，腰板儿挺得倍儿直，板着一张脸。我坐他对面跟见首长似的，哪里像相亲呐……我以为我俩没戏，结果后来他总约我，还送一大束花，给我吓一跳……后来我拉着他八卦你和小周怎么认识的，他才不小心说漏嘴，说我俩第一次见面时他特别紧张。你们也知道，你爸一紧张就跟生气似的特别严肃……后来总约我出去，还送了一大束花，给我吓一跳呢……啊，你跟小秋那时候还小，他在部队里总有任务，经常回不了家。不过每次回来都带礼物，随手一放，从来不说……哎哟，我俩处对象的时候，他还送过我一大束花，吓我一跳……他就是嘴硬、固执，一般我就忍了，偶尔忍不了我就生气，不搭理他，也不给他做饭。到点儿没饭他也不发脾气，自己随便做了几样。做完不直接喊我吃，就专门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晃我也不吃！等晚上我饿了去厨房，把盖着的盘子拿下来，发现都是我喜欢的。我表扬他还知道做我爱吃的菜，结果他说什么？说都是他吃不了剩下的，又不是特意给我做的……哎哟，你爸以前啊，还给我送过我花儿呢！想不到吧？当时我也吓了一跳……”
自叶父走后，叶母的精神状态一年不如一年，忘记的人和事也越来越多，现在还能清楚记起的事情大概也就剩他们夫妻俩的过去了。
叶修和周泽楷认真地听老太太一遍遍讲当年的故事，一次次重复叶父送花儿的事情。即便讲到后来他俩都能接出下句了，可还是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她：“然后呢？”
这爱情故事从春天一直讲到夏天，可还没结束。这一天，叶母和以往一样叙述她跟叶父如何相识、恋爱、结婚、闹别扭、过日子，期间仍然无限重复着“你爸送了我一大束花儿”，而叶修和周泽楷也跟以往那样问“然后呢？”“您不生气啊？”“爸什么反应？”
等老太太讲累之后，叶修笑着说：“先休息吧，明天再给我俩讲！”
叶母笑了笑，却没像以往那样结束通话。等了几秒，她说：
“我想你爸了。”
叶修心中漏跳了一拍，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结束视频的。等他回过神，周泽楷已经订好了机票。
第二天一大早俩人便飞回B市。
三天后，在八月一个闷热的午后，老太太走了。
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内，可当这一天真地到来时还是让人像做梦一样。明明上午你还跟她有说有笑，结果几小时以后她就不在了。
人走后，一开始没什么感觉，可就像吃辣味食物一样，前几口你没有任何感觉；等一会儿，后劲儿慢慢爬上头；再等一会儿，那滋味便蔓延全身，紧紧缠绕你的肢体，并不断刺激你的泪腺。
应该早点回来的。上一次为什么懒？劝她继续吃药就好了。应该哄她去趟医院。叶秋说之前那个护理不行，早换人就对了。她呆在家的时间太长，带她出去走走会不会好一些？她说想回长大的地方，应该陪她去的。她……
周泽楷安静地坐在叶修身边。叶修现在想什么他太清楚了。
无论在老人生前做了多少事情，等他们去了以后自己仍然会觉得有所亏欠。总希望再多给一些时间就好了，再多陪陪他们就好了。
然而往者不可追，叶修不会一直沉浸在悲伤里，所以他只要坐在一旁，像过去无数相伴的岁月那样，静静地呼吸着有彼此味道的空气就好。等他休息好了，他会再次牵起他的手，就像以前他牵他的手一样，一起走下去。
葬礼过后，许久未见的亲朋聚在一起吃了个饭，互相问问近况，以后想再见面，除偶遇以外，大概就是红白事了。
孩子们参加完葬礼就都走了，周泽楷跟叶修决定守完头七再回家。
他俩又住进老宅，一边整理一边听叶修回忆各个物件的故事。最后，两人在叶父叶母的房间里发现一包软中华，已经开了封，还剩大半包。隔了这么多年，竟然一点没有受潮。
于是俩人并排坐在院子里，吹着晚风，沐浴着月光，听着沙沙叶声，一人抽出一根烟，开始制造仙境。
叶修在“仙境”里跟周泽楷讲起第四赛季结束的那个夏天。
那年夏休期，叶修实在耐不住叶秋的死缠烂打，于是回了趟家。到家后连沙发还没坐热乎，叶父又提出让他放弃游戏回来，叶修表示什么都能放弃，就是荣耀不行。父子俩各执一端，谁都不肯松口，最后还是不欢而散。当天叶修就想回H市，可看到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背影，他没能说出口。饭桌上靠叶母和叶秋还能维持不温不火的气氛，等到了吃水果看电视的时候直接冷冷清清。四口人也不知道吃的什么、看的什么，就像完成任务一样一下一下把东西放进嘴里。叶修自觉坏了气氛，便早早回到房间里。刷完游戏后已经过半夜了，但他仍然毫无睡意，就走到院子里打算抽烟。结果烟刚叼嘴上，还没等点火，就听到旁边传来鞋底擦地的声音。他转头一看，父亲正坐在阴影下，也叼了根烟。二人对视三秒后父亲起身，叶修总觉得他又要来教训自己，于是拿掉嘴里的烟，扔下一句“早点儿休息”便转身回房间了。
等到第十赛季，他决心退役，要回家弥补过去的缺失，谁承想他家一颗红心的老爷子毅然决然把他又踢回荣耀了。
那一晚，叶修屋里的空调突然坏了，半夜被热醒，烦躁之余就想去院子里抽根烟。进了院子后他一摸兜，发现自己可能热傻了，竟然没带烟。想回屋去拿时，父亲正从屋里走出来，也没问他去干嘛，就把手里的大半包软中华递给他。
那也是个虫鸣阵阵、月色皎洁的夏夜，父子俩也并排坐在台阶上抽烟。
父亲问：“听老冯说，那个什么……总冠军拿得挺不容易？”
叶修吐了口烟回：“还行吧。”
俩人又抽了几口，父亲继续问：
“朋友挺好的？”
“嗯，挺好的。”
“他也玩儿荣耀？”
“是啊，就那个周泽楷，前两天广告里还有他。”
“哪个广告？”
“就小点儿冲着电视叫半天的那个。”
“啊……你妈说帅的那个？”
“对，就是他。游戏玩儿得也帅，当然跟我比还差点儿。”
叶父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始嘟囔：“帅么？我怎么就不觉得帅。游戏不好好玩儿，拍什么广告！我跟你说啊老大，打游戏就是打游戏，别搞那些乌七八糟的，又不是娱乐圈……”
后来，听母亲说他不在家那几年，别看父子俩关系紧张，但是家里家外有人敢说他不好老头儿肯定怼回去。等他带国家队去世邀赛后，叶父喊他的几个老朋友来家里聚，当时电视上“正好”是体育频道，又“恰巧”转播苏黎世的赛后采访。老朋友盯着屏幕看半天，才确认道：“这不是你家老大么？挺厉害啊！”老头儿“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说：“哦，还行吧。”
自世邀赛开始前的那个夏天，每年叶修回家后几乎都跟父亲一起坐在院子里抽烟。有时候抽他的，但更多时候抽父亲的。父子间话不多，从嘴里吐出的烟雾似乎比言语更容易交流。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叶父得了肺癌。5月末查出来，8月初就走了。这期间他拒绝治疗，也确实没有治疗的必要。走前，他只交待照顾好母亲，又看了看孙子孙女，便了无牵挂地睡下了，一如他干净利落的风格。老爷子要强一辈子，说一不二，对死神都毫无惧色，可唯独在孩子面前妥协了。哪怕他再坚持、再愤怒，最后仍然愿意主动起身，走到孩子旁边，递给他一支烟，跟他并排坐下，一同慢慢地抽完。
叶修又想起第四赛季的那个夏夜，老头儿站起来，他手里握的是不是一包烟？他是不是想跟我一起抽？我转身进屋之后他肯定很伤心……那晚叶父到底想做什么，手里拿的是不是烟，最后是否难过，恐怕连他本人都记不得了。无法证实的东西，可能会被人遗忘，也可能让人念念不忘。叶修的这份回忆便随着他父亲的离开而扎根于他的心里。
老爷子最后走得那么干脆，想必早就忘了这些。但扎在木头上的钉子拿下来之后，窟窿仍然在。即使往里填补再多也回不到最开始的样子。叶修不会忘记这份遗憾，也不觉得这是折磨。有了遗憾，才可能会更珍惜眼前的生活。只是，眼下他又想起了那个夏夜，想起看着他背影的父亲，想起手里握着的那包烟。他不后悔十五岁跑出去，也不后悔坚持自己的梦想。但是，不后悔并不代表他不难过。
明亮的月夜中，只听得几声虫鸣和间歇的“沙沙”声。
两支烟静静地燃到尽头，结成的烟灰又随风散去，消逝无踪。
叶修揉了揉眼睛：“好久没抽了，这烟真……真呛啊……”
周泽楷贴到他身边，一下下顺着他细微颤抖的后背。
以后可能还会遗憾，会伤心，但至少现在，你还有我。
从B市回来后，周叶的日子又被两个活宝拉回熟悉的轨道上。
天天在吵吵闹闹、蹦蹦跳跳、说说笑笑里过得不算轻松，但也习惯了。
墙面的身高刻度依旧茁壮地向上爬，而周泽楷跟叶修也不再理会坚韧的白发。
转眼间，幼儿园副本终于要刷完了，而高一级的小学副本即将开始。
大人们都觉得孩子不能总不在父母身边，所以为了照顾孩子，女儿换了个轻松的工作，儿媳的娘家也搬到附近，也方便照看。既然都安排好了，周叶也无需费心。
两个淘气包被接走后，周叶的家又重归宁静。结束了斗智斗勇、打怪刷本的日子后，他俩感到的居然不是舒心，而是不习惯。
但再不习惯也会被时间冲淡。
有一天，叶修坐在沙发上看书。看着看着突然抬起头，巡视了一圈大厅。
“小周，你觉没觉得咱家客厅变大了？”
周泽楷放下哑铃，转过身也巡视了一圈。
“恩。”周泽楷擦完汗后换了身衣服，转头对叶修说：“出去？”
最近活动量大幅降低，周叶的肚子挺了不少，所以恢复宅生活后二人仍然保持着散步的习惯。他俩每天两顿饭，到了平时的晚饭点儿就出门，以免抵不住肚子的寂寞去安慰它。
以前带两个小不点儿出来，四口人的前进方向完全由小外孙掌握。即便给他拴上绳子仍然不敢走太远。这下没了束缚，周叶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别的地方，但走来走去，路线也没多大变化。不过注意力一被解放，感官的广角便拓宽不少，比如原来前边的奶茶店每天都有特价饮品；站在树下玩手游的小伙子大概正等着那位点奶茶的姑娘；路旁一个女孩儿边笑边追着一个男孩儿打；旁边步履匆匆的男青年也许急着赶回公司；菜店门口的大爷正跟老板娘讨几根小葱；对面的妈妈蹲下舔了一口孩子融化的雪糕；三五个工人结伙走进大骨汤拉面馆；一群大妈正为别人的终身大事操心……还有两个老家伙在来往的洪流中晃晃悠悠。
勾起食欲的味道越来越浓，再往前走走就到车站了。站台旁有一排小吃、糕团和甜品屋，很多年轻人会一边等车一边买吃的。
以前这里有一家蛋挞店，名字就叫“蛋挞店”，从二十年前周叶搬到这里就有了，在更新换代堪比换季的小店里算是老字号了。其风格如其名，朴素、简单。任潮流如何起伏，物价如何跌宕，这家店只卖蛋挞，只做原味；四块一个，买五送一；没有团购，不送外卖，只此一家，绝无分店，想吃只能到店里来买。一般听到如此清高的风格，不少人都会认为这是一种营销手段，还会有很多人对这种手段有所鄙视。不过自周叶一家搬到这里以来，去他家买蛋挞的人就从开门一直排到关门。周围换了无数店面，只有蛋挞一家屹立不倒，人气不减，甚至有不少人坐两个小时车就是专程来吃一次他家的蛋挞。
周泽楷跟叶修本来想图个新鲜，但每次刚排上两分钟就走了。后来还是沾缘缘的光才有幸品尝到。每次缘缘都埋怨队伍太长，以后再也不买了。可舌尖刚碰到蛋挞就立刻变成“值了！”
见女儿如此喜欢，又如此辛苦，周泽楷袖子一撸开始研究起蛋挞。虽然全家人都对他的蛋挞竖起大拇指，可大厨本人很清楚味道还是不一样的。
后来这家蛋挞被两个小不点儿盯上了，天天嚷着要吃蛋挞。周叶二话不说，拉着他俩去排了一次队，果然不嚷了。可看着小娃娃想吃又怕的小眼神，两位老人家也于心不忍。晚上进被窝之后他俩商量了一下，第二天跟小娃娃约定：只要周日晚上早睡觉，周一早上不耍赖，好好去幼儿园，你们外公（爷爷）就跟大黄蜂和艾莎公主报告你们很乖，等他俩认可后就会在星期一放学时送你们那家美味的蛋挞。
小孙女单纯得很，一听她最喜欢的Elsa公主会送她最想吃的蛋挞，立刻星光满眼。但小外孙可精着呢，他怀疑地问：“外公，你真认识大黄蜂？”
“那当然！外公什么时候骗过你？”叶姓外公毫不心虚地说：“你上次说想见大漠孤烟，我不就让你见了历代大漠孤烟么？而且还找初代给你讲它的历史呢。”
小外孙想想也是，质疑指数降低为半信半疑。
“那大黄蜂跟大漠孤烟又没关系，外公你怎么认识的？”
“谁说他俩没关系的？”叶姓外公继续忽悠：“没看到他俩都姓‘大’么？”
“哦！”小外孙恍然大悟。
“所以我们之间都很熟的，放心。”
忽悠完毕，俩小东西果然积极不少。既然孩子表现这么好，周叶当然也要实现诺言。他俩每次提前一个多小时排队。人少的时候，就让后边的人先买，避免买早了影响口感；人多的时候，体力一般的那个先往幼儿园走，体力好的那个买完追上去。如此以往，一买就买到他俩上学前班。
有一天早上，周叶送完孩子后绕远去了趟车站那边办事，然后发现蛋挞店的招牌竟然摘下来了。他俩走近看了一眼玻璃上的声明，说是店面到期不干了。这种感觉就类似于看到荣耀停服的公告、接到父母去世的消息，你知道陪伴自己的人或事物不可能永生，消逝的那天迟早会来。可真当这些成为现实，你还是需要时间去接受。
或许是两个人站在窗口前的时间有点长，将店里的人吸引过来。来者看起来比他俩年龄还要大一点，面容很和蔼，不过此时好像有点激动。
男人犹豫地问：“请问，你们是……叶修和周泽楷吗？”
周叶惊诧不已，过气这么久了还能认出来？
叶修笑着回道：“是啊，您也喜欢荣耀？”
“是啊！”男人有些不知所措，慌忙请他俩进店里坐坐。
店内的工具搬走不少，剩下的也都打好包堆在一起了。小小的店面一下子变得空旷。
男人似乎也属于内向的性格，看得出在努力地找话可就是说不出来。
叶修随意问道：“您是老板吧？”
“哦！对对，我都忘介绍自己了。”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们一家都很喜欢您的蛋挞，”叶修像跟老朋友聊天一样继续说，“我女儿上学的时候经常排队来买，现在小外孙和小孙女也天天吵着要吃。”
老板惊喜道：“都有孙子了啊！真好，真好……”
一来二去，老板放松不少。“我年轻的时候什么都做不好，连工作都丢了，天天觉得自己很失败。一边羡慕别人的成功，一边又恨自己没出息。那阵子过得很焦虑、很痛苦，后来家里又出现变故，当时就觉得活着真没意思，自己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直到有一天，手机里蹦出一条消息——叶秋回来了。”
老板很直接，没什么开场白，也像跟老朋友叙旧一样。“第十赛季真是太精彩了……其实以前我不太在意荣耀比赛，听到叶秋退役的消息也只是意外了一下。后来，可能正处在我最黑暗的时期吧，突然看到叶秋带着新战队回来的消息后，身体里就总涌出一股莫名的冲动。我看了那一整个赛季的比赛，每一场都很认真地看。直到最后兴欣举起总冠军的奖杯，我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其实不光是兴欣和君莫笑，每一支战队、每一个角色都给了我希望。你们对荣耀的执着还有登峰造极的操作让我有了重新来过的勇气。很多事情我都做不好，但如果一心一意只做一件事呢？
“我的妻子生前最喜欢甜品，甜品里又最爱蛋挞，所以我选择做蛋挞。当时我也不知道最后会怎么样，不过做蛋挞比玩荣耀简单多了，坚持下去即使没有什么惊人的成就，但也不会太差就是了。”
“不过我很幸运，我的选择是对的。”老板微笑地看着叶修和周泽楷，“我一直很想当面感谢你们，没料到竟然真地给了我这个机会。谢谢你们。”
店外沸腾的吵闹声显得店内格外清净。不仅是周泽楷，连叶修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这把换成老板缓解气氛：“如果二位喜欢我的蛋挞，我可以告诉你们做法。”
“这可是您的独家秘方，告诉我们没关系吗？”
“也没什么秘密，”老板重新支起机器，拿出材料，“做法很简单，注意一下比例跟火候就行。”
看着老板轻车熟路的操作，叶修不懂厨艺，只觉得确实简单，但又觉得哪里不简单；周泽楷也觉得没什么独特之处，跟自己以前的用料和步骤相差无几，可做出来的味道就是不一样。难道是少了一剂执着？
等蛋挞出炉的空闲时间，老板又跟周叶聊了聊孩子。他独身一人，无儿无女，虽然早已习惯，可也难免会有孤独的时刻。不过他还可以做蛋挞，可以回忆妻子吃蛋挞的样子。所以听说周叶跟他们小外孙和小孙女的约定，老板做了一大盘蛋挞，连同祝福全部送给他俩。周叶无以为报，只能给签两张名。老板如获至宝，没料到人至晚年竟然圆了追星梦。
如今，蛋挞店的门面已经被隔壁炸串店合并，曾经的长龙队都坐进屋内。街上无数种喧闹，唯独少了那份熟悉的叽叽喳喳。那么多男人女人牵着孩子的手，那么多男孩女孩站在父母身旁。身处人海之中，孤独却依旧不期而至。
回家后，周泽楷去洗澡，叶修给他找换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带出其他衣服。叶修捧起来放到床上，俩巴掌大的小衣服堆了一摊。这些是两个小不点儿刚上幼儿园买的，接走前已经穿不上了，所以就都留在这里了。
叶修一件件叠起来，又把柜子里散开的其他小衣服也掏出来整理了一遍。等周泽楷光着上半身进来他才想起还没给人家拿衣服呢！
“收拾忘了。”叶修把空调温度升高两度。
“正好凉快。”
叶修站起来把衣服给他套上。“你以为你还20岁呢？”
周泽楷胸前的肌肉不满地鼓动了两下。
叶修隔着衣服反手拍上去，“少嘚瑟，吹感冒怎么办？”
周泽楷趁机亲他一口，然后笑嘻嘻地说：“你伺候我。”
叶修瞪他：“美得你！”
两个人坐下一起叠，叠完衣服的手又移到手机上，翻开朋友圈，手指在屏幕上走走停停。一帧帧画面在他们的眼中放映，伴着“嗤嗤”笑声从嘴边和眼角的皱纹溜走。
窄窄的手机屏幕变成了长长的胶卷底片，随着界面不断向上溜走，时间似乎也跟着倒流。两个小不点儿越长越小，伶俐的口齿变成咿呀学语；周叶返回工作岗位，缘缘的肚子逐渐平坦；女婿跟儿媳陆续离开，女儿跟儿子相继回家；新房还带着油漆味，荣耀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叶修从退役重返巅峰，周泽楷仍在争夺三连冠；周泽楷回头望着烟雾中的叶修，叶修趴在栏杆上盯着朝气蓬勃的周泽楷；荣耀第五赛季打响，轮回和嘉世于台上重逢。
视频发旧的音色和两人怀旧的语调断断续续从门缝里钻出，在只有两个人的家里游荡。
“真快啊！”
“恩。”
时间转眼又到了七月。周泽楷跟叶修接到两边的电话，说是今年暑假送孩子去参加夏令营，吃喝都在基地，所以不用麻烦他俩看了。
轻松之余，二人心里不免有些空唠唠的。
进入七月，雨水日渐丰沛，衣服糊在身上的感觉不太好受，于是周叶经常放弃散步，宁可在家感受肚子的寂寞。
最近，周泽楷发展了一个新爱好——看电影。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新爱好，以前他俩有空的时候也会看。不过自从叶修感慨客厅变大后他就把电视撤了，接连研究好几款投影仪和音响，最终利用空旷的客厅成功打造出一套家庭影院。
兴致来了，他们俩就会选一部片子，窝在沙发里观看，颇有一种私密的惬意。
今天台风登陆，风雨大作，窗边的风声像抽鞭子一样。叶修把窗帘一拉，将内外隔成两个世界。
周泽楷从那一摞古早级蓝光影碟中抽出一张，放进机器里。
屏幕亮起，灯光渐暗，当屏幕上跳出很有年代感的“星辉”标志时叶修不禁笑了，随着那个一听就很黑帮的音乐响起，坐实了叶修的预感——果然又是周星驰的《功夫》。
当年有一家颇具情怀的电影院，专门在午夜放映过去的经典片子。那时他俩人气正盛，尤其是周泽楷，戴口罩戴墨镜戴帽子就差穿防护服了，都能被他的女友粉、姐姐粉和妈妈粉认出来。想外出约会太难，可枪王不肯认输。吃饭、逛街、看电影，套路虽然俗，但不经历一遍就觉得有遗憾。所以当周泽楷发现了这么一家影院后，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叶修去电影院约会。那天晚上看的就是《功夫》。半夜两点，影院人不多，周泽楷跟叶修抱着一大桶爆米花跟饮料，正大光明地走进去，心情相当明媚。等开始播放后，俩人边看边吃边搞小动作。本来还想搞大一点的，但估计是被星爷的电影净化了，俩人居然跟演过审的青春校园恋爱剧一样，拉拉小手、碰碰膝盖，偷瞄一眼还得脸红半天，纯得让人不敢相信他俩是开打一秒就上天的斗神和枪王。
当初很多人好奇叶修是怎么跟周泽楷走到一起的？毕竟俩人性格差得太远。
但叶修从来不觉得他俩性格差得远，周泽楷也不觉得。别看叶修长了一张让人又爱又恨的嘴，可跟周泽楷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一直都很安静。因为无需多说什么，周泽楷就会将一切准备妥当。比如他会按照叶修的习惯留下干瘪的牙膏，在跟叶母最后一次视频后订好机票，会陪他坐在老宅的院子里静静吸烟，会怀念两人第一次在电影院看的电影。
叶修时常感到很幸运。可有一个能够领会自己心意的伴侣也让周泽楷感到很幸运。
在一起四十年，他们没有唠叨，没有争吵，不会大惊小怪，也没有莫名其妙的琐碎情绪。就这样一直安静地过日子。虽然偶尔会感到孤独，但这并不是因为安静。
至于那个问题——他们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两个人总是笑着思考。怎么走到一起的呢？大概是幸运吧？嗯，我们很幸运。
从一个人到两个人，从两个家庭到一个家庭，从四口人到八口人，从儿孙绕膝又重新回到两个人的生活。一路走来，他们觉得几乎很幸福。对，几乎很幸福，一定要有“几乎”两个字。因为，除非山无陵、江水竭、夏雨雪、天地合，他们才敢说“我们很幸福”，而这也不太可能就是了。
时光飞逝，他们已经发现那个八月又要回来了，而他们将再一次失去父亲和母亲，那份难过与孤独也会卷土重来。可生活总会在另外的地方补偿我们，比如现在，没了儿孙的缠扰，没了对父母的牵挂，他们两个人可以静静地坐在沙发里，看着同样的电影，有着相同的回忆。
在这一刻，就这么一小会儿，他们俩丢掉了那个“几乎”，安静地说一句：我们很幸福。
（完）
